凉拌水母(不准标段落!)

我的目标:死掉前搞非常非常多的杰蜡

【蜥勘/教勘】错航

全文8K9,是因为肺部重新找工作的勘探和很大方的生物学家卢基诺(会变大蜥蜴)。


  我也知离别早写在相遇前章,

  窃来一响是两生意外错航。

  

  —

  

  “跑了十五家店,没一个识货的。”

  诺顿•坎贝尔快要受不了这个小镇了,一个位于矿洞旁边,原本由矿工及其家属组成的村落,后面又沾了运输业的光,吸引了不少梦想家和逃亡者,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勉强及格的边缘小镇。诺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这地方的时候,可是被这里相对来说较为丰富的物资吓了一跳,以为在这边的生活会有所不同,可现在看看呢?这里的“收藏家”们也不过是一群瞎眼的蠢货罢了。

  再一次摩挲着手上的化石,诺顿决定先去吃顿午饭,然后下午再去跑跑其他收藏店,再不济随便进家酒馆和老板推销。不然怎么办?卖不出去还能扔啊,开玩笑,他诺顿•坎贝尔现在可是失业人员,卖不出去就硬卖呗,把刀架别人脖子上卖。

  诺顿把化石别在腰后,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掂量了一下兜里的钱,思索是去前面路口那家从没去过的新店,还是去三条路远的那家熟悉到能背过菜单的老店。就在诺顿一边思考一边行走的时候,他的腰带上下晃动了一下。矿工的感官是敏锐的,在黑暗的矿洞里,迟钝代表着丧命,所以诺顿也本能地向后侧身,伸手一抓,可却扑了空。

  “啊,抱歉。”

  削瘦的男人耸了耸肩,手上拿着化石,面带微笑。诺顿的眼神暗了下去,他开始计算如果发生斗争自己能赢的概率。毫无疑问眼前的男人是个瘦到能看清骨头的家伙,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反应力都能比得过一个经验丰富的矿工的。诺顿的防备很明显,但男人只是笑了笑,指了指手上的化石,礼貌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卢基诺•迪鲁西,是个生物学家,看上去我因为兴趣而做了些不礼貌的举动,但其实我只是想问问,这个卖吗?先生。”

  诺顿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原本在计算战斗力的脑子快速转变为计算经济能力,他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男人。有些旧但没破损没补丁并且很干净的白衬衫,十分合身的皮质裤子,身材偏瘦应该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皮肤白皙且没明显伤口。

  “你很识货嘛。”

  诺顿装模作样地盘起手轻咳两声,

  “但你知道的,这可是抢手货,想要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卢基诺的眼睛眯起,低头笑了一声,伸手把化石还了回去:

  “这样吧,现在刚好是饭点,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为了证明我的预算,这顿我请,你的意思呢?”

  诺顿一手接过化石,另一手用力地握住了卢基诺的手,目光坚定:

  “你真的相当识货啊,卢基诺先生。”

  

  —

  

  “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中产阶级,不过偶尔会接点私活,所以有些余钱,北美的房子是用补贴购置的,不算什么。”

  诺顿厌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他知道如果没有钱的话,卢基诺一个纯血统的罗马人是不会出现在美洲的,也不会一路顺风顺水地取得教授学位,干着一份没什么危险的体面工作。但同时卢基诺是个聪明且识货的家伙,读书是个辛苦的事情,这个家伙所取得的一切也并不是全靠天生。综合下来诺顿对卢基诺的评分是中等,反正化石也顺利卖出了,他只希望等吃完这顿饭后两人之间的交集能结束得彻底一些,至于卢基诺在北美的房产是什么样的,有没有花园,诺顿一点都不想知道。

  “虽然在这边的时间很短,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这边爬虫类的攻击性很强,而食物也是如此,相当出色的味道,不是吗?”

  “你说的对,所以我想再加一份烤肉。”

  诺顿觉得卢基诺说话有些弯弯绕绕的,这使得他更加相信对方是个值得宰一顿的家伙,如果不多捞一点,晚上睡觉前良心绝对会痛。

  “啊,其实我还挺想找一个会做当地特色的住家保姆。我还要在这里再住三个月,也就是过完这个冬天后我就要回北美,我计划将这三个月作为考察期,挑选出一位合适的保姆,能和我一起回北美的那类,车票什么的全权由我负责,不知道诺顿先生是否有推荐的人选。”

  诺顿的心里只有新端上来的烤肉,保姆能赚几个钱?就算能去北美,对他这个肺病患者又有什么作用呢?不如回墨西哥。尽管内心想法并不赞同,但面对卢基诺的问题,诺顿还是仰头微笑着附和:

  “嗯……我只是一个前矿工,认识的人都是些糙汉工人,保姆的人选一时并没有想到合适的……我会记得帮卢基诺先生留意的。”

  “我的预计薪资是这个数。”

  卢基诺像变魔法般用叉子蘸着酱汁在垫盘子的方帕上写下一个数字,而后诺顿的表情也像变戏法一样发生了转变。

  “其实我会做这里的特色菜,是的,我可以,我还会做墨西哥菜,我以前在救济院做过帮工,推荐信我还留着。”

  “那诺顿先生愿意和我去北美吗?”

  “我的荣幸。”

  “那试用期从今天开始如何?需要改日吗?”

  “没有问题。”

  “那我们先立个口头合同,吃完饭后就去购置点生活用品,晚上回了家再签工作合同如何?”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我的长官。”

  

  —

  

  诺顿•坎贝尔,勤劳能干热爱学习的一米八高个青年,因肺部疾病被矿场老板辞退,被迫结束了持续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在变卖家产另谋出路的时候,极限转型为了住家保姆。

  躺在楼梯下的小房间里,诺顿觉得人生真是虚幻又美好,特别是摸一摸床头被卢基诺预付的生活费和工资塞满的钱袋子,他便油然地觉得人生充满希望,谁能想到昨天的他还是个变卖家产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男人呢?

  “你起的真早。”

  “应该的,我的长官。”

  “叫卢基诺就行。”

  卢基诺是个作息规律的男人,睡觉和起床时间固定,吃饭无忌口,并且他喜欢吃偏新鲜的肉,做起来非常省事,只需要简单煎一下。诺顿之前看到合同上的工作内容的时候,望着自己的雇主,心想这家伙不会是个机器人吧?但是现在,诺顿觉得伺候一个有钱的机器人可真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

  “昨天和你说过的,我今天要去户外做研究,明天下午回来。”

  卢基诺把三明治从上到下拆分了一次后又重新合了回去。这是诺顿做保姆的第三个早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卢基诺的口味,明明两人间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语言交流。卢基诺用叉子切开干面包,半生的蛋液从切口中流出,映出卢基诺那张永远挂着自信笑容的脸。

  “我其实在想一个问题,诺顿,你很喜欢钱吗?”

  “是的,我很喜欢钱。”

  诺顿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欲望,谁不喜欢钱呢,所以当卢基诺带着审视和嘲讽的目光投来时,诺顿也只是礼貌且官方地假笑。他在心底原谅卢基诺的冒犯,大家的生存环境并不一样,你是可以给保姆开高工资的北美研究员,而我是住在你家楼梯下小房间里的底层老鼠。

  “嗯,我们具体一点,你喜欢的是货币对吗?”

  “是的,莫非你觉得我喜欢钱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并没有觉得你的喜欢有什么不对,我只是好奇,货币不过是等价交换物,你的追求应该不单单是稀有金属的价值。你想要什么?金钱所带来的生活条件?还是说你害怕什么?面对账单却无法支付的窘迫?他人对贫穷者的诋毁和厌恶?”

  卢基诺的语调并不激烈,他说话时平静且缓慢,

  “不如我问个具体点的问题,在我给你的生活费能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质量的基础上,我给你预付的薪资,你是打算将它进行储蓄,还是进行投资?”

  诺顿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卢基诺,他一时间不确定卢基诺的笑容是种无意义的习惯,还是说他真的对一切都富有把握。诺顿下意识地躲避与卢基诺对视的机会,他低头继续忙碌地清洗盘子:

  “……储蓄。”

  “嗯哼,挺有意思的。”

  卢基诺用汤勺舀取盘子里的生蛋液,

  “你明明是那种愿意冒着死去的高风险去获取金钱的家伙,但面对金钱却又是保守派,你并不愿意冒着失去本钱的风险进行投资,但从期望值的角度来看,投资的回报可比淘金来得值得,难道说你把自己生命看得比金钱还要轻贱吗?”

  “……”

  诺顿放下了手中的盘子,一个利落地转身,后背抵着案板。明明眉头都已经压了下去,可语气却像哄小孩说话一样:

  “卢基诺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挖矿工人,你记错了吧?我可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冒死去淘金的家伙。”

  卢基诺慢慢抬眼,只是简单扫了眼案板旁边的刀具架,和放在料理台面上离刀具只有两英寸远的诺顿的手掌。卢基诺脸上的笑容没有移动分毫,他继续惬意地享用早餐:

  “抱歉,我只是之前听镇上的小贩说这里的大多数矿工都有过淘金的经历,看来这只是些虚假信息,是我唐突了,我向你道歉。”

  “……投资和买卖证券什么的是你们有钱人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像我这种人,能守好自己的劳动所得,过上个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已经不错了。”

  “哈哈,诺顿,没必要觉得自己因为出身就低人一等,如果你想学习证券知识的话,等我们回北美了,我会教你的。”

  诺顿挑了挑眉,他没有接卢基诺的话,只是沉默又警惕地盯着对方咀嚼食物的样子。

  “然后你就会发现你所感到的一切痛苦,都只是因为你在用你的原始大脑思考现代问题。”

  卢基诺用纸巾擦拭嘴唇,而诺顿也从对方咧起的嘴角中窥见了那排尖牙。

  “当然,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批判你,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人类是一个落后的物种。”

  

  —

  

  淘金者代表孤注一掷的勇敢吗?才不是,如果有稳定的收入,如果老去后不会被丢去那个泥沼般的救济院,谁愿意去当淘金者呢?卢基诺说得对,世界上有无数种比淘金来得实在的赚钱方式,可他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家伙才会去淘金,会用性命去做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诺顿还记得他19岁时带着盗窃来的炸药,进入那个所谓“最后一个金矿”的时候,他所组建的淘金小队里可没有一个称得上生活幸福的家伙。可那个废弃的石窟里并没有金子,和希望与信心一起逝去的,还有那个名叫汤姆的孩子的“为人的体面”。

  14岁的汤姆是为什么会加入小队呢?诺顿记得很清楚,因为汤姆的母亲病了,是那种需要医生剖开肚子才能治好的病。诺顿还记得汤姆在他们为探索矿道讨论时,会因为没有经验而苦恼着坐在一旁擦拭帽子。他甚至还记得汤姆和队友念叨他母亲的样子,什么他的母亲有多漂亮,厨艺多高超。汤姆话多得让人生厌,也提供不了什么实用性的建议,但诺顿还是收下他了。大概是因为恻隐之心吧,诺顿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汤姆时的感觉,母亲病重的汤姆和诺顿一样,在14岁还不到的年纪就因为残酷的现实把自己卖给了矿厂。

  是谁杀了汤姆呢?诺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可以回答说是这个吃人的社会杀死的汤姆。如果汤姆的母亲没有生病,如果汤姆没有出生在一个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是运煤工人的家庭里,或者只是说,如果汤姆的家庭曾在某次下矿中挖到且私藏了一块珍稀矿物的话……如果他没有轻信老头给予他的笔记,如果他没有去偷窃那些爆破物,如果当时他听了队友的劝阻选择放弃的话……杀死汤姆的,还有吃人的诺顿·坎贝尔。

  诺顿并不认为追逐金钱是错误的,他很清醒,因为他是阴沟里的老鼠,老鼠就得提心吊胆地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生活。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淘金呢?因为哪怕是老鼠也会想要见见日光,因为老鼠也是会有梦想的,追逐金钱不过是想要获得一个改变的机会。

  老鼠拥有梦想是有错的吗?诺顿不知道。当时他和队友起了分歧,仅剩的唯一一个还支持他的人就是汤姆,所以他带着汤姆走进了那个最深的矿道,然后一边相互说着让人血液奔腾手指颤抖的话一边点燃了那些炸药。紧接着,一道金光让所有的一切都倒塌了,两只老鼠尾巴交缠着依偎在一个狭小的石洞里,痛苦地醒悟到,倒塌的梦想竟会是金子的颜色。

  汤姆的腿被石头砸断了,伤口刚开始像个喷泉但到了最后却像件滴水的衣物。可尽管都到了那种时候,可怜的汤姆还只是哭泣着问道其他人还有多大的可能活着,而诺顿只是无情地回答道:

  “你没可能活着了,我也是。”

  老鼠想要活下去是有错的吗?大概是吧。在那个黑暗阴冷的石洞里,诺顿抱着汤姆冰冷发硬的尸体,在那一刻,他疲惫到想要死去。在理解到自己的前19年只是个笑话的诺顿并没有哭,他的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贴着汤姆的心脏痛苦地反复哀嚎道:“这就是我们的命啊。”可另一半却啃咬着汤姆的手臂,反驳道:“不会的,我吃了这么多苦头,耗费了这么多精力,我比谁都要努力,这才不会是我的命!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在诺顿想起汤姆那张清秀俊俏的脸时,他失神打碎了一个空玻璃器皿。那是卢基诺定制的,据他说是实验要用的,样子很特别,可这样特别的空玻璃瓶卢基诺有两大柜子,所以只要收拾好,没人知道他打碎了一个玻璃瓶,没人知道。

  诺顿看着碎片上自己的脸,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汤姆的母亲身边,他记得汤姆在介绍时说过的家庭住址,但逃出矿洞后他一次也没去过。他总是幻想着,汤姆的母亲或许在汤姆进入矿场前就死去了,毕竟汤姆的信总是有来无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可怜的女人或许就不用再承受额外的痛苦。

  想着想着,诺顿附身望着垃圾袋里的玻璃碎片,倒影的眼睛黑漆漆的,而诺顿就注视着那双眼睛说到:

  “汤姆,我会活下去的,至少要在见过日光后死去。”

  

  —

  

  诺顿是被吵醒的,他住在楼梯下的小房间里,卢基诺原本打算让诺顿住厨房旁边的储物间,但诺顿拒绝了,狭小且四周都是支撑墙的小房间让他更安心。若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卢基诺有时候上楼的脚步声真的太吵了。

  “您为什么现在回来了?”

  因为一些工作习惯,诺顿喜欢点着蜡烛睡觉,之前他都是剪下小小的一截,睡着时恰好蜡烛也燃尽了。不过现在有卢基诺在,他是个舍得花钱的家伙,他无偿地给诺顿的小习惯买了堆可反复使用的工艺蜡烛。

  “您吃过饭了吗?”

  诺顿端着蜡烛站在楼梯口,朝着楼上大声询问道。卢基诺并没有规定过说他不能上楼,本质上是诺顿不想上去,虽然房子是卢基诺的,但诺顿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有个界限。

  “你还没睡啊。”

  “睡了,起来是因为我得把您放在第一位。”

  诺顿看着向上延伸至黑暗的楼梯,他在黑暗中的察觉力很好,他知道卢基诺现在正弯着身子蹲在第一个拐弯口,并且无论从声音还是姿态上都能明显推断出对方的状态很不好。正确的做法是上楼查看雇主的情况,但诺顿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渍,机械性地询问道:

  “您吃过了吗?需要我临时为您做点食物吗?”

  “不用,你去睡吧。”

  地上的水渍是透明的,可今天没有下雨,而如果是户外研究的话,留下的不应该是能形成脚印的泥泞吗?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才会有可能像这样留下一路干净的水渍。

  “如果您有衣服要洗的话,请现在扔下来。”

  “等天亮了再说吧,快去睡吧。”

  “如果有污渍的话需要尽快清理,我这都是为了让您的生活更加舒适。”

  “哈,真是谢谢你。”

  卢基诺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沙哑,听起来他的状态似乎在刚刚的一瞬间里变好了。

  “可惜我今天遇到的研究对象是只有毒的爬虫,我可不希望衣服上残留的毒液伤害到你,保险起见还是我直接处理吧,毕竟为了我的舒适生活,我有必要让你一直保持健康。”

  卢基诺慢慢地站起了身,抖了抖风衣,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地彻底消失在了转角口。

  “晚安,诺顿。”

  诺顿识相地吹灭了手上的蜡烛,回应道:

  “晚安,我亲爱的卢基诺先生。”

  而在黑暗中,诺顿悄悄拾起了藏在脚底下的硬物,一块碧绿色的鳞片。诺顿把那块鳞片收进了口袋,语气依旧平淡到听不出情绪:

  “祝您好梦。”

  

  —

  

  “您错过了早饭,并且差一点错过午饭。”

  “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莫非是需要我为此道歉吗?”

  诺顿面无表情地把刚收起来的午饭又端了出来,那是一块半生半熟的牛排,现在已经凉了。诺顿站在餐桌旁边,抚摸着盘底,垂眸斜看着卢基诺:

  “它已经凉了,需要我去热一下吗?”

  “不用。”

  诺顿把餐具递给卢基诺后顺势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其实严格来说诺顿是比卢基诺低一个等级的人,他们是不能面对面平等地坐在同一个桌子上。但卢基诺的生活理念貌似是实质大于形式,他会主动邀请诺顿坐到客厅来,两个人一起用餐。

  诺顿注视着面前用刀叉切割牛肉的男人,半生的肉排中间夹着一层淡粉色的血丝,把卢基诺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而诺顿又一次看到了对方口腔中的那一排尖牙。

  “您不问问我是怎么处理您的那份早点的吗?”

  “嗯哼,说说看。”

  “是我把它吃掉的。”

  被整齐编织的头发,棕色的瞳孔,棱角分明的五官,诺顿看着卢基诺的脸,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共餐时的场景。当时他们面对面坐在那家烤肉店里,卢基诺咬着叉子说他在北美的房产,发出“嘶嘶”的笑声。

  诺顿移开了视线,他突然意识到卢基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隐藏的意思,购物清单也好,喜欢的食谱也好,或是说只要自己在共餐时简单地抬一次头就能轻松发现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您的口味太过新鲜了,腥到我想吐……所以我在想,您是不是不能接受过度烹饪的食物,就像我不能接受基本上没有被处理过的食物一样。”

  卢基诺停下了刀叉,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诺顿,沉默几秒后他眯眼一笑,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从人类这个物种里开除吗?我喜欢偏生的肉有什么问题吗?这又不是生吃人肉。”

  “……”

  “相比之下,生吃同类的家伙更应该被开除人类籍吧?”

  那是一个有些漫长的眨眼,而在那个闭眼思考的瞬息里,诺顿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如预料般那样过激反应。诺顿低头笑了一声,他对自己的平静感到诧异,似乎他的潜意识早已默认了答案。

  “我还以为您讨厌被和人类相提并论,毕竟根据我们之前的话题,您不已经把自己视作为人类之外的另一物种了吗?”

  诺顿把放在桌子底下握拳的双手抬到了桌面上,微笑着放松开指节,

  “毕竟你之前说人类是在用落后的大脑思考问题,我很好奇,那什么才算是先进的思考方式?”

  “去死,所有人类手牵着手去死。”

  卢基诺若无其事地迎上诺顿的目光,手指没有丝毫慌乱地切割牛肉,肌肉纤维断裂的声音为这微妙的气氛涂上了一抹诡异,仿佛云淡风轻,又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开战。

  “人类是进化史中的一个错误,人类违背了自然法则,他们被自己欺骗了,以为自己有自我意识,甚至以为自己是这个星球的主人。可明明人类自己都已经证明人文和社科永远对立,他们却还不愿认清现实,要么傲慢地沉迷于自己的力量,要么愚蠢地期待神明降临。人类,落后又可悲,如果人类真的想证明自己是有勇气的高尚生物,他们就应该去死。”

  “哈,教授,那你是怎么看待老鼠的呢?”

  诺顿的肩膀和脖子微缩,一种无意识的防御姿态,但手臂却轻松地搭在桌子上,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向卢基诺问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老鼠会天生就知道自己没有自我意识的呢?如果按照你说的,老鼠天生就知道自己没有自由意识,天生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就被造物主设定好了,按部就班地听从设定过活就是你所谓的自然法则吗?难道像这样臣服于命运的生物你就觉得它们正确了?可在我看来它们比人类更应该去死。”

  “……”

  短暂的沉默,卢基诺的目光并没有如诺顿预料中的那般退缩,那张脸永远那么泰然自若,那双半眯的棕色瞳孔永远都是那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诺顿讨厌被那样盯着,所以他先移开了视线,双手从餐桌上收回,环抱在胸前:

  “看来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诺顿。”

  明明两人的座位并没有变动,可视线倒回去的时候,诺顿总觉得卢基诺靠近了许多。

  “反抗命运即是寻死,所谓的进化就是老鼠凭借自我意识爬出地下,在地面上沐浴着阳光生存。尽管老鼠这种长期活在地底的生物会因为阳光的刺激而死亡。”

  诺顿再一次听到了卢基诺那“嘶嘶”的笑声,他本能地移开视线,看着不远处滴水的水龙头问道:

  “我们以前见过吗?卢基诺。”

  “你觉得呢?”

  “你根本不喜欢这里的特色食物,那种需要使用多种香料的腌制肉类你一次都没让我做过,但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却以此为借口给了我一份工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呢?”

  卢基诺笑着咽下最后一块牛肉,

  “要是我说是因为我能在你的那双黑色眼睛里看见春天,你会相信吗?”

  诺顿不满地皱紧了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卢基诺,顺带收走了桌子上的空盘子,边回厨房边斥责道:

  “这话听着像原始大脑说出来的。”

  “哈哈。”

  

  —

  

  诺顿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观察起那块碧绿色的鳞片,他透过那块鳞片去看床头的烛火,在眼睛刺痛后就直接把鳞片敷在眼球上。

  他最近的工作有点多。这个小楼梯间原本是给卢基诺养的小爬虫们冬眠用的,但现在被诺顿占了。所以诺顿不得不协助卢基诺把储物间收拾出来,加建几个安静舒适的小角落给那些爬虫们。

  就像爬虫们要冬眠,人类在冬天来临前也需要去囤积物资。冬天的时候物价本身就会上涨一点。但过几天下大雪时矿厂便会停工了,等到那时,小镇上的商人们同时也是矿厂的主人们会将生活物资的价格涨到一个惊人的地步,以此来榨干手底下那些矿工们最后的一点储蓄。

  诺顿本来的工作就够多了,又是爬虫又是囤货,还碰上卢基诺状态不好,一个劲地添麻烦。这个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教授在冬天竟然会因为四肢僵硬而从楼梯上滚下来,好不容易打扫好的客厅就这样被滚来滚去的卢基诺重新弄乱了,更神奇的是他摔那么响却不喊疼,身上更是没有一丝伤口。

  “所以你怕冷?”

  “是啊。”

  诺顿最终还是上了楼,因为他得照顾卢基诺,好在卢基诺是个大方的人,给了他一笔约定外的钱,说是奖金。

  坦白讲,诺顿觉得卢基诺对自己很好,虽然他们并不信任对方,但日常生活中也没有提防或伤害的意思。诺顿其实已经认出了那块鳞片,他当然知道卢基诺是个危险的家伙,不过没必要离开这位疯子教授。

  诺顿再一次听到了那似乎要把木板压烂的脚步声,他已经摸清楚了规律,大概每周一次,有时也会出现在卢基诺户外研究回来之后。诺顿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装睡,他不想当往平静水面里扔石子的人,可鬼使神差的,他提着蜡烛出了房间,站在楼梯口,迎面对上了站在楼梯中间的卢基诺。

  “晚上好,教授。”

  诺顿抬起了手上的蜡烛,

  “外面在下雪,无论您打算去哪,现在都请回去吧。”

  卢基诺上半身的鳞片反射着诺顿手上的那一盏烛光,而在光亮中,他身后的那条蜥蜴尾巴也无处隐藏,垂在楼梯上。

  “或许您没有在意,但上下楼时应该卷起尾巴,不然尾巴砸在楼梯上会很吵。”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卢基诺用尖锐的手爪吃力地抓挠脖侧,指甲和鳞片的摩擦声很刺耳,而卢基诺也不再克制,任由鳞片掉落一地。

  “不是你一直在故意提醒我吗?又是知道我淘金,又是知道我是依靠什么在矿难里活下来的。我还记得你让你感到奇怪吗?我应该忘记把我从坍塌的矿道里救出来的怪物吗?”

  “我饿了,诺顿。”

  卢基诺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用尾巴缠住诺顿的腰,轻易地就把他举了起来。而诺顿也只是不慌不忙地吹灭了手上的蜡烛:

  “我把今天买的生骨肉放在客厅桌上了,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

  “你不怕我把你吃了吗?”

  诺顿就这样被卢基诺用尾巴举着,被迫跟着一起去了客厅。

  “那你倒是吃啊,记得可别把我的肺一起吃进去了。”

  哪怕没有开灯,光是听着尖牙撕咬肉块的声音,诺顿都能想象出自己面前的是个多“残酷”的画面,他只希望卢基诺吃得干净些,他可不想要明天早上起来后还能在地板上发现些烂肉。

  “你要像这样一直绑着我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

  卢基诺突然把诺顿举到自己面前,

  “作为同样脱离出人类籍的异类,我依靠你的体温度过寒冬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哈,把自己变成大蜥蜴的可怜家伙。”

  “是啊,吞食自己同类的可怜家伙。”

  “行吧,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额外的钱了,这点慷慨我还是有的。”

  诺顿抓住缠着自己腰身的大尾巴,

  “享受冬天吧,卢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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