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水母(不准标段落!)

我的目标:死掉前搞非常非常多的杰蜡

【杰蜡】焰火,铃兰,和我的死因

全文1W1,颅相学研究者蜡 和 双重人格(坏孩子)主导的开膛手杰。

特殊设定:人的胸前会出现他的死因。


  我好爱你,

  你要记住这一刻。

  

  —

  

  知道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但不知道死去的时间,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辩题的辩论现场总是最血雨腥风的,可哪怕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辩论队们辩驳上百年,也无法轻易为这件事定性。毕竟对于知晓自己的死因这件事,人类们只有接受的宿命。

  当一个人出生时,他左侧胸部的皮肤上就会出现一行文字,简洁明了地挑明这个人的死因。如果你直接剜掉这块皮肤,这行文字就会出现在新长好的肉上,而如果你试图用纹身盖住这行文字,它又会变换颜色,醒目地盖住纹身图案。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这似乎是神明们的执念,一定要将死因牢牢镌刻在人类锁骨下方心脏上方的皮肤上。

  有些人类会坦然接受自己的死法,有些人类则会惶恐度日哀叹命运不公,而还有一部分人类会对自己的死法感到好奇,比如杰克•里佩尔,他的胸前写着:“为菲利普而死”。

  死因上出现人名是种极罕见的情况,哪怕是被残忍杀害的人的身上也并不会出现杀人犯的名字,只会出现杀人犯所使用的手段。而这个句式也很耐人寻味,为什么而死,像是要光荣地献出生命一样。

  可惜杰克没时间去细思这行文字的含义,与身体里另一人格的争斗早已使他精疲力尽,比起思考句式和人名,他更愿意默默祈祷,祈求菲利普能早日出现结束他这可悲的一生。

  “你之前说要夺走我的一切,其中也包括这个死因吗?”

  “快点睡吧,失败者。”

  “要是睡醒时能见到他就好了……”

  “晚安,好孩子。”

  

  —

  

  坏孩子并不相信命运。他并不是神明的信徒,也并非是人类为延续文明而用心爱护的孩童,若是非要说他诞生自什么,大概是人类的恶。

  如同英雄能感受到使命在召唤他一样,天生的坏种也能感受到世界上有一些事情自己必须去做,并且世间唯有自己能做到。

  杰克用尾指沾上几滴鲜血,慢悠悠地涂抹上女人的惨白嘴唇。女人躺在手术台上,皮肤被利器划开,内脏裸露在空气中,可胸腔依旧伏动着。她还活着,并且意识清醒。

  “为……什么……”

  女人的眼球转动,看向身旁哼着玫瑰经的杰克。而杰克毫不在意女人可怖的眼神,笑着答道:

  “当然是为了艺术啊。”

  杰克把死去的女人扔到了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的街头上,随即整个伦敦用恐惧给予了他回应。

  重返现场的罪犯在旁边的咖啡厅里翻阅着报纸,惬意地用余光观察着那些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的居民们。伦敦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杰克在艺术道路上的协助者,他们的脆弱、恐慌和神经质同样是这件艺术品的一部分。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杰克轻轻唱着歌,逆着人流,站在警察拉起的隔离线旁。他很好奇,他的名字经过历史的酿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而这群富有正义感的警官们是否会意识到,他们也将成为“开膛手”的助力,将这件艺术品变成时间也无法消磨其光彩的世界珍宝。

  “菲利普先生!这边!”

  一声呼喊打破了杰克的陶醉,杰克寻声望去,看见一名黑发男人在警察和记者的簇拥下穿过警戒线,站在了白色的痕迹固定线旁。

  退至阴影处,杰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个黑发男人。一身便捷的衣着,修长的四肢,抱着一本厚画册,低垂着眼睫,手臂晃动着,精确又快速地记录下现场的一切。

  世界上有很多个叫“菲利普”的人,杰克列了一本名单,专门用来记录那些住在伦敦城里的“菲利普”们的资料,他会按照名单顺序,故意接近那些“菲利普”们,再暗中计算那人会是自己命定之人的概率。杰克远远地凝视着那名黑发男人,他的名单上没有这个人,应该是新搬来的。

  菲利普在用画笔记录现场线索,而杰克在旁边的露天餐厅的阳台上斜瞥着菲利普,悄悄把对方的基本特征描摹进了脑海。

  突然间,伦敦城的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带着潮水的气息刮动了树枝,在树叶与骤风的摩擦声中,杰克对上了那双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的金绿色眼睛。在那一个转瞬即逝的惊呼声中,杰克误以为他看见了一团正在燃烧的琉璃色火焰。

  可惜菲利普只是望了他一眼后便匆匆收回了目光,比起对面街道上窥伺自己的少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得赶在大雨到来前记录好现场的一切。而杰克回过神来,拉低帽檐起身离去,他心情莫名地不错,于是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接着唱道: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

  

  好孩子会因为贵族身份而苦恼,但坏孩子不会,他很享受贵族背景带给他的便利。比如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菲利普的全部资料,再比如说他还能花费一大笔钱,将医学研究和艺术鉴赏作为理由向菲利普的工作室订购一批蜡像制品。有这样的生意往来为基础,菲利普必然不会拒绝他的来访申请。

  “所以您特意来见我,只是因为对我个人比较感兴趣吗?”

  “是的。”

  杰克把自己打扮得很正式,白色内衬加深色马甲还配了件带暗纹的西服外套,连领结处都搭配上了一块幽绿色的宝石。相比之下菲利普的穿着就还是那副朴素的老样子,白衬衫配黑色牛仔裤,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私下场合里的菲利普更加随性,衬衫扣子只扣了最底下的两颗。大部分人都将胸前的文字视作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菲利普显然不这样想,敞开的白衬衫显得墨绿色字体更加刺眼,短短的一个单词昭示着最让人遗憾的死因——自杀。

  其实在这个时候杰克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自杀者而死呢?杰克在心底默默哀叹自己的感觉竟然也会出错。在当时的那一眼对视中,他分明感受到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心中翻腾,可实在是没料到这竟会是个误判,这位让他惊艳的“菲利普”也并非是他的命中注定。

  “我对您提出的颅相学非常感兴趣,这种仅仅依靠外貌而判断一个人是否是潜在罪犯的方法听上去很是神奇,不知道您否愿意带着我深入学习了解一番。”

  不留痕迹地说谎对一个恶人而言易如反掌。杰克并不相信这种荒唐且迷信的理论,吐出的言辞不过是客套,今天过后他便不会再踏进这个工作室一步。

  “你是为了‘开膛手’而来的吗?”

  菲利普抬眸盯着杰克,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是不是见过你?在东区,你坐在一家店里,在犯罪现场旁边……”

  杰克不得不承认,那双橄榄色的眼睛确实有着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从上次的对视之后他便会时不时想起这双眼睛。起初他以为是菲利普的瞳色太亮,才使得周围的颜色变得灰暗,可今天近距离感受了一次,才发现是因为这双眼睛会如宝石般将周围的光线吸入,因此世界上的一切颜色都会朝他涌去。

  “是的……我们见过。”

  菲利普起身带着杰克来到了一块黑板前,黑板的四周贴着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有关于死去的女人们的信息,而黑板的中间画着不同角度的人体头部的草图。

  “我还没有完成‘开膛手’的画像,我现在仅仅只是推断出了他的一些基本特征,他应该能从犯罪过程中获得成就感,为人理性冷静,性格傲慢,缺乏同理心,或许还有点自恋人格,他和我之前收集的样本有些不同,他应该是个富有个人魅力的罪犯……”

  菲利普一边说着,一边给杰克递了几本封皮有些破旧的画册。

  “这些是我在世界各地收集的罪犯画像,但‘开膛手’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是特别的,记者们把他称作‘完美犯罪的创作者’,但我更愿意称他为‘纯粹的恶’,我实在是无法判断出像这样的人,会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杰克合上了手中的画册,指尖轻轻敲了敲书脊,随后他仰头看向菲利普,笑得纯真:

  “菲利普先生,你眼中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呢?或者说,我的眼睛,它是什么样的?”

  菲利普的手撑着桌子,他站在离杰克一米远的地方,身体从后仰变做前倾。他注视着杰克,认真地答道:

  “像个孩子。”

  杰克捂嘴轻笑了一声,随即双颊也带上点绯红,他的呼吸和语调都变得有些微妙:

  “我突然,很想和先生变得更亲密一点。”

  

  —

  

  杰克是贵族小姐们公认的大众情人,他在人情场上能言善辩,会变着法子玩些能被轻易识破的小心机,营造出一种舒适愉悦的氛围,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收揽狂热的皈依者。

  相比之下菲利普在感情上的行为处事就有些古板,他没理由把杰克拒之门外,也没办法从容面对杰克的撩拨。菲利普常说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可他又确确实实被杰克牵着鼻子走,他只能后知后觉地感到事情真奇怪啊,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菲利普总是下决心说下次一定要拒绝杰克的邀约,可每当那张脸凑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又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应。真奇怪啊,他被杰克的突然造访打扰了那么多次,却连反感对方都做不到。

  “我们为什么总是会‘偶遇’呢?你有头绪吗?杰克先生。”

  “嘛,这个我也不清楚呢?”

  杰克娴熟地把菲利普肩上的提袋放到了自己肩上,随后又故意礼貌地询问道:

  “您会让我帮忙提的,对吗? ”

  “……”

  菲利普歪头叹了口气,

  “你对我的日常出行是不是过于了解了?”

  “我们不是偶遇吗?”

  菲利普很快放弃了和杰克在这种细节上纠缠,就像如果不答应让他提包他就会缠你一路一样,杰克的执着心可以称得上可怕。

  “我打算去买点食材后回家,你要一起吗?今天吃蔬菜炖鱼。”

  “我的荣幸。”

  菲利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杰克和自己的关系好到了能时常一起吃饭的地步,说来也是荒唐,家里甚至有个玻璃瓶子放杰克给的“餐费”。

  “今天有收获吗?”

  “微乎其微,这几天我也只是大致确定了居住在东伦敦区的人种占比,移民太多了,还有很多混血。”

  “如果‘开膛手’不是住在东伦敦区的人呢?毕竟这边的小旅馆很多。”

  “或许吧,但接连几次案件都是在这附近发生的,他住在这附近的可能性终归大些。”

  “别担心,我相信您一定能早日完成‘开膛手’的画像的。”

  杰克永远不会让气氛冷场,他总是能流畅又合理地切换话题,宛若知道世界上一切有趣事物的智者,又宛如活跃开朗且心思细腻的青春少年。哪怕是菲利普这样一个不会主动与他人交流的人,也会觉得和杰克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谈话中的时间总是流动得很快,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杰克在帮菲利普收拾完餐具后习惯性地往桌子上的玻璃瓶里放了几个硬币。

  “炖鱼很美味,真是十分感谢,您又为我带来了美妙的一天。”

  “这个瓶子都快满了。”

  菲利普拿起瓶子后又轻轻放下,一罐硬币比他预料的要重很多。硬说起来,第一次共餐还是菲利普邀请的杰克,杰克当时受宠若惊地说受到如此好的招待却不做出些表示是折辱绅士名声的行为,但菲利普不愿意接受杰克赠予的昂贵礼物,于是作为约定,菲利普让杰克每次留几个硬币在这罐子里就好。

  “不知不觉都积累这么多了……”

  菲利普的手指转动着罐子,似乎是在清点罐子中硬币的数量。可还没等杰克想明白这句话是在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还是在感叹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菲利普就突然仰头,面容平静地问道: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想要和我变亲近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可爱呢,先生真的不知道吗?”

  杰克微微歪头,眯着眼笑得纯善,

  “我喜欢你啊。”

  菲利普先是震惊又疑惑地挑起眉毛,缓了一会后又蹙眉坐了下来。而杰克也随着菲利普的动作坐了下来,脸上一直挂着那个用来蛊惑人心的微笑。

  在短暂的思考后菲利普总算是抬头看向了杰克的眼睛,在对望几秒后菲利普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呼吸,慢慢开口说道:

  “你的行动力很强,在决策上也通常很果断,我能感受到你是一个对自己富有信心的人,但同时我也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矛盾的地方。你会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你的自信在一方面使得你并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人认同你,你又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

  菲利普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杰克,而杰克的笑容也慢慢降了下去,他看着那双翠绿的眼睛,恍惚间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人的构成是很复杂的,我并不是说你的这种矛盾性是你需要进行改善的地方,在我看来,期望获得认同的那部分你很可爱,只不过有些孩子气。作为你喜欢我的回报,我会尽力满足那部分的你。”

  看着杰克有些呆愣的脸,菲利普垂眉笑了起来,平淡但亲切:

  “抱歉,好像说的太复杂了,我的意思是,我认可你,杰克。”

  不是单方面的控制,也不是单方面的爱慕,而是平等地面对面坐在一起。杰克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严肃又真诚的告白,他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回应,半捂着脸,指节处浮现出淡红。

  

  —

  

  胸口上写着的死因迫使人们在幼时就开始思索死亡的含义与生命的重量,它在制造浪漫的思想家的同时,也缔造了一批迷信者。如果死亡是早已被写好的,那么命运也是。

  坏孩子是不信命运的,从他诞生起他就不信。他才不愿意为谁而死,他才不要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手脚,他要随心所欲地去追求那份只有他才能完成的艺术。在从好孩子手里夺过身体的主导权的时候,坏孩子就在计划,他要在命运转动前先下手杀了“菲利普”,以此来打破这个死因。

  可现在,杰克开始搞不清因果了。他走在前去教堂礼拜的人流中,慢慢走向了菲利普的工作室。

  杰克有预感,如果他一定会为了哪位“菲利普”而死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位在自己心里占据了重要地位的菲利普。可他又不明白,如果菲利普的死因是自杀,那命运又是将他编织进了菲利普人生中的什么位置呢?

  杰克的心里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杀了对方,或许他应该谨慎点尽快动手,但如果对方被杀死了又会觉得很可惜。

  杰克无法对菲利普诉说他的犹豫与落寞,他只能像往日那般挂着优雅玩味的笑容,冲着菲利普分享道:

  “我今天,捡到了一颗种子。”

  “在哪捡的?”

  “来见您的路上。”

  那是一颗扁圆的棕色种子,小小一颗,只有半个拇指的指甲盖大,放在掌心里就显得更小了。

  “你能发现它倒也算是不容易。”

  “可能这也是命运吧。”

  菲利普没说什么,迅速地翻找出了一个浅底宽口的瓶子,又翻出了一些工具,然后带着东西去了工作室的后院,五分钟后,他就带着装满了黑色土壤的瓶子返回了室内。非常理所应当的,菲利普在杰克的目光下种下了那粒种子。

  “你觉得它会开花吗?”

  “我不在乎它会不会开花,”

  菲利普用手帕擦去手腕上的泥土,

  “我这么做只是觉得你希望我能这么做,我想满足你罢了。”

  杰克再一次愣到说不出话来。他回想起菲利普第一次说他像个“孩子”时他感到了股莫名的兴奋,当时他以为情绪的来源是他的破坏欲,他想看看揭穿真相时菲利普的表情,但现在仔细想想,当初的兴奋也有可能是被说中后的欣喜。

  “那么作为你送我种子的回礼,这个送给你。”

  菲利普拿出了那个熟悉的玻璃罐子,但里面的硬币被替换成了晶莹剔透的糖果。杰克认得这个牌子,这是一款备受欢迎但价格不菲的水果硬糖,老牌贵族们会作为奖励买给自己的孩子。

  “你是真把我当孩子看啊?”

  杰克有些无奈地笑着,接过了菲利普手上的糖罐。虽然面上有些嫌弃,但杰克还是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颗糖果。

  家族中亲属的关系错综复杂,贵族间的斗争不见硝烟却直指命脉,再加上因不满政治联姻而各有私生子的父母,无论是他还是好孩子,都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你要尝尝吗?”

  “不了,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糖。”

  “试试嘛,我想给你尝尝。”

  “好吧……”

  刚回头的菲利普就被杰克扼住了下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撬开了牙关。在用一个简单粗暴的吻渡过那颗糖后,他们相望了一眼,而后像鸟羽轻拂般再次亲吻了起来。

  他们在命运的准许下,从一个极端沉沦进了另一种疯狂。

  

  —

  

  坏孩子也会萌生爱意,心脏的跳动声使好孩子的梦境天翻地覆,他什么都没准备好,但他还是奋力挣扎着,重新苏醒了过来。

  记忆和思想并不共享的,但身体感官是互通的。身体里残留的余温使好孩子的灵魂忍不住颤栗,几乎是一瞬间,好孩子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什么都不清楚,也不像坏孩子那般有计划,甚至因为睡了太久他跑起来都是快要摔倒的样子,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他的本能,还有名为“死因”的希望。

  好孩子冒着深夜的大雨跑到了菲利普的家门口,皮肤因雨水而冻得惨白,血液却在身体里沸腾,强烈的耳鸣近乎麻痹掉了他的五感。直到被开门的菲利普拉进室内,他才从天旋地转的世界中找回了一点真实。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菲利普理清杰克眼前湿漉漉的头发,他就被杰克用力抱进了怀里。不知轻重如钳子般的双臂,颤抖又沙哑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泣的声音,此时此刻仿佛连房间里也下着大雨。雨水很冰,但菲利普依旧回抱住了杰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妹妹死的时候,我好像也会这样……没关系了杰克,没关系了,会有办法的,我的好孩子。”

  好孩子回想起来坏孩子最喜欢说他是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夫,无可救药的失败者,现在想来也算是被他说中了。

  杰克穿着菲利普的衣服,披着毛毯躺在沙发上,而菲利普在后面收拾着他换下来的脏衣物。

  好孩子很清楚他现在最应该说的东西是什么,他应该告诉菲利普真相,让菲利普想办法结束他的罪孽。可当菲利普坐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的时候,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吗?”

  “……好想睡觉。”

  杰克被摸着下颌和耳廓,菲利普的手上有些茧子,抚摸过时会产生些并不刺激的痒,而杰克就缩着脖子,顺着菲利普温热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胸口上,耳朵贴着心脏。

  “我好累,好想睡觉……”

  “那你睡吧,我等你睡着。”

  菲利普一手揉着杰克头顶的翘起来的头发,另一手拍着杰克的肩。

  “但我舍不得,这一刻太美好了,我舍不得就这样睡去,我想多呆一会。”

  “你不是累吗?”

  菲利普被迷茫无措又带点讨好劲的杰克逗笑了,

  “累了还不睡吗?”

  “……”

  杰克抬眸望着菲利普,他很想说他不能睡,因为他不想把身体让给那个坏种。他很想说今天是他俩第一见面,所以他想多呆一会。可是杰克看到了菲利普胸前的那个词,他突然又心疼上了菲利普,他觉得这样的时光应该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珍贵的,所以杰克又不想说了。

  最终杰克把菲利普的手指摁在了自己的指甲上,对他说道:

  “你知道手指能察觉到的最小长度是13纳米吗?”

  “刚刚知道的。”

  “手指的生长速度刚好是一纳米一秒,也就是说把手指放在指甲上13秒,手指就能察觉到指甲的生长。”

  还没等菲利普说什么,杰克就仰头问道:

  “但是你没感受到,对吗?”

  “……嗯。”

  “因为从手指察觉到大脑形成感官还需要通过神经,这段信息可能在传输路上被磨损掉了,所以你没感觉到。”

  杰克放开了菲利普的手指,蹭了蹭对方的胸口,

  “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也能。”

  菲利普有些迟疑地用指背抚摸着杰克的耳后,问道:

  “他是谁?”

  杰克没有回答,反而继续蹭着菲利普的胸膛,声音又颤抖又带着笑意:

  “所以我听着你的心跳,就像是普通人听着鲸鸣……明明大家的心脏都是拳头的大小,可为什么你的听上去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是因为离得近吗?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贴着听别人的心跳。”

  杰克絮絮叨叨地说着,而菲利普一句都没听明白,完全不知道回应些什么。菲利普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抚摸着趴在胸口上的脑袋,任由杰克说下去。

  好孩子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他知道,他现在不得不睡了,而下次再醒过来,也只会是短暂且间歇性的了。像这样长时间的苏醒,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了。

  好孩子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他要告诉菲利普真相,那最好就是现在,如果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应该是在这里幸福地死去。他没有机会了,他应该现在将一切公开。

  “我要和你说个秘密……”

  可是当杰克撑起身体,对上那双金绿色眼睛的时候,他就忘了自己应该说的话了,反而脱口而出一句:

  “我好爱你。”

  杰克双手环住了菲利普的腰,把头埋进了菲利普的颈侧,声音因哭腔和困意含糊不清:

  “你要记住这一刻。”

  

  —

  

  第二天醒来时,杰克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从容的样子。

  “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问题已经解决了,谢谢你收留我一晚。”

  菲利普说想留杰克吃个早饭再走,杰克思索一会后也没拒绝。杰克坐在餐桌前,手指叠在一起相互摩擦着,可脸上却笑眯眯地看向菲利普。

  “你现在的表现和昨天的比起来,跟不是一个人似的……”

  菲利普不相信一个人面对打击时的恢复能力能有这么快,但他又确实对贵族阶级所知甚少。菲利普观察着用手指优雅掰开可颂的杰克,心想或许贵族们会对这方面进行一些教育和培训。

  “我其实酒量很差,而昨天又恰巧喝了点酒,可能发生了一些让你不解的事情,有为难到你吗?”

  “……没有。”

  菲利普不记得昨天有在杰克身上闻到酒味,但杰克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我昨天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

  菲利普再次扫了一眼杰克的表情,他心里那种说不清楚的预感愈来愈强。于是他低下头,风轻云淡地回道:

  “没有,只是说你很累什么之类的。”

  “这样啊,还请您不要把我醉酒后说的话放在心上。”

  杰克和菲利普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虽然菲利普有一些想问的东西,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隐藏昨晚所发生的事情。

  那晚的事情似乎就这样由一顿尴尬的早饭收场了。杰克依旧会每天过来打扰菲利普,菲利普也摆了一个比之前的稍大一圈的新玻璃瓶放杰克的餐费,他们依旧过着平静反复的生活,偶尔也会有些温馨。然后,杰克送的种子发芽了。

  “我问过了,说可能是铃兰花。”

  “挺可爱的,你觉得呢?”

  “不要拿手去碰它,有毒。”

  菲利普一个下午都在想要怎么隔离这株绿芽。他原本的计划是先种在浅瓶子里,如果发芽了就移到后院去,可惜这是株铃兰,他要真种在外面,保不准会被不知道它危害的人采走。菲利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这株植物种在自己身边最合适,所以他换了一个大花盆,还在旁边贴满了标语。

  但菲利普一直都放不下心。他开始往在绿芽上倒扣了个玻璃瓶,然后杰克说植物也需要呼吸;接着他又试着插了几根细棒,围着绿芽裹了一圈纱布,然后杰克说植物也需要阳光。

  “不如放它去吧,你要是觉得麻烦,直接折了它也行。”

  “……是啊,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把纱布瓶子和标语都卸下来的菲利普扶着头叹气,转头又去拿水壶给铃兰浇水。杰克坐在一旁,放下茶杯撑头看着菲利普渐渐变得停滞的背影,好奇地起身凑过去问道:

  “你在想什么?在犹豫?不喜欢有毒的植物?”

  “嗯,不喜欢,也不是很讨厌。”

  菲利普叹着气给铃兰芽松土,

  “无论我多用心照顾它,它的毒素也不会消失,无论我用什么办法将它隔离,它都有可能伤害到其他人……说实话,我既不能扔了它,又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它。”

  “啊,关于这种情感我也是深有体会,我也有一个舍不得抛弃但又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的东西。”

  杰克贴近了菲利普的耳朵,发出了些奇怪的笑声,

  “我之前对待喜欢的东西的态度都是公之于众大肆宣扬,唯独在那个东西上,我想的都是把他偷偷藏起来,就像您决定把这株植物养在自己眼皮底下一样。所以,它虽然有毒,但您还是喜爱它的,对吗?”

  “……”

  话里有话是杰克一贯的作风,但这次的对话却让菲利普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最后菲利普还是直接把铃兰花盆摆在了窗台上,在嫩芽的旁边立了一个“请勿触碰”的标语。

  “我不喜欢它,不扔掉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方面这是你给我的,另一方面是我希望能把它带来的危害降低到最小,哪怕是我来承担这个风险。”

  菲利普看着杰克笑盈盈的脸,就知道对方没有听进去。沉默的时候菲利普越想越觉得生气,于是反问道:

  “你很喜欢铃兰吗?”

  “很美丽洁白的花,不是吗?我前几月去参加婚礼时,新娘的手捧花就是铃兰。”

  “……明明是有毒的植物,为什么那么受欢迎。”

  “应该是因为开花的样子,像教堂里传达好消息的铃铛,而且花朵的颜色也是白的。”

  杰克突然顿了一下,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道:

  “您更喜欢玫瑰还是更喜欢铃兰?”

  菲利普没跟上杰克的思维,疑惑地挑眉看着杰克,过了一会才回答道:

  “玫瑰。”

  听到回答的杰克突然又往前走了一步,微倾身子贴着菲利普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玫瑰的刺和铃兰的毒并没有本质区别,不同样是导致人皮肤溃烂吗?为什么是玫瑰?”

  “玫瑰的刺长在外边,这是可以用眼睛看出来的,而铃兰的毒素一定要触摸过后才能发觉。”

  听到回答后的杰克往后退了一步,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呢喃到:

  “所以您才会说讨厌铃兰啊,我理解到了……”

  菲利普再次产生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又莫名其妙的预感,他的右手臂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而他只好用左手抓住右手腕,刻意摆出平静的表情,朝杰克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您意识不到铃兰有毒,那您也会喜欢上它吧。”

  杰克突然将双手举过头顶,歪头眯眼笑了起来,

  “请不要太紧张,看来我今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既然这样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抱歉给您增加负担了,还请忘记今天的不愉快吧,明天见。”

  

  —

  

  铃兰长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它已经开始吐叶子了。而菲利普坐在铃兰旁边,握着笔一字一句地写下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在他和杰克之间所发生过的事情。

  快速发展的亲密关系容易让人无法客观看待现实,菲利普有时会忽略掉一些细节,甚至还会在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进行自我劝说。可菲利普每天又会主动让自己回想起那个晚上,因为当时的杰克让他不要忘记。于是在反复回忆中,那些不谐调的片段也暴露了出来。

  菲利普来回翻看着自己的记录,他一下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一下又觉得是杰克隐瞒了太多事。反复整理时间线的他只觉得头疼。

  在此之前菲利普写信给杰克说希望双方能暂停见面一段时间,他需要思考一些问题。可还没等菲利普把个人生活上的事情想明白,中午的时候他又收到了警方的通知,说‘开膛手’又给警厅寄预告信了,不久后的伦敦又将迎来一位受害人。

  警厅再次请求菲利普协助他们办案,但菲利普觉得自己的现有数据无法支撑他去构建一个‘开膛手’的画像。菲利普对着黑板发呆, 打的草稿擦了又画,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包裹里放了一本书和一瓶蒙了灰看不清内容物的密封罐。

  菲利普经常收到匿名包裹,他的仇家很多,对于恐怖来信和诅咒器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抱着不污染的环境的心态,菲利普决定先好好处理一下那个密封瓶子,所以他打碎了瓶口,忍着恶臭倒出了里面的液体。那是一堆血水,里面的沉积物貌似是已经泡坏的棉絮,红得发黑,一碰就散,而在腥臭的沉积物中,是一截戴着戒指的断指,而且并不是简单地截断,是规整地切下了整根指骨。

  这种手法让菲利普不自觉地联想起‘开膛手’。他突然想起‘开膛手’连环案的第一个受害人,那是个喜欢把全部身家戴在身上的风流女人,尸体被发现时也依旧戴着浑身的珠宝,但戴着戒指的几根手指都被‘开膛手’取走了。

 不安、疑惑、好奇……菲利普知道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东西交给警察,他握着那本书,用力到指节发白。

  在挣扎过后,菲利普望着书桌上的铃兰花,隐约之间,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寄件人的脸……

  菲利普从没想过,自己在揭开真相上,也会有缺乏勇气的时候。

  

  —

  

  杰克受到了菲利普的来信,邀请他周五晚上来家里吃饭。而‘开膛手’给警厅寄的预告信上说周六会给伦敦城献上一份大礼。

  日期上的冲突再加上之前三番五次的拒绝不得不让杰克猜测菲利普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好在还有一些时间,于是杰克重新修订了计划,他买了一捧新鲜的玫瑰花,剪掉所有的刺,最后在花瓣上动了一些手脚。

  在做好所有准备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计划流程后,杰克带着那捧玫瑰出了门。一路上杰克都在想,他要用什么样的话术来打消菲利普的怀疑,他并不为谎言而忧心,他有信心期满菲利普,也有信心将他变成自己第一个活着的收藏品。

  可迎接杰克的,是一栋正在燃烧的房屋。而四周的人都在叫喊,说这一片的电话线在昨天就被人剪短了,他们得跑着去通知消防队,可菲利普先生还被困在里面。

  杰克丢下了玫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火。菲利普的工作场所基本都在一楼,而生活起居在二楼。杰克看着正在迅速吞噬一楼墙壁中木质结构的火焰,开始与向上攀爬的火舌竞速,没来得及多想就撞开了锁住的木门,然后被躲在门后的菲利普用喷枪重击在地。

  “你知道吗?我以前就觉得喷枪很趁手,一直都很想用它敲打某人的脑袋试试手感。”

  菲利普目光涣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杰克,手中的喷枪口往下滴着血,精准地落在了杰克的衬衣上。

  “我其实赌了一把,那个孩子说他能感受到指甲的生长,并且你也能,所以我猜测你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感情的家伙……开膛手杰克,你在欺骗的时候有想过会对我动心吗?”

  “……啊啊,我明白了,原来他寄了两个包裹啊,一个是寄给警厅,一个是寄给你的,是我疏忽了,只拦截下了警厅的那个。”

  杰克任由后脑上的伤口往下冒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仰头望着菲利普,戏谑地笑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具身体敏锐的感官也可以让我时时刻刻听见你的心跳吧?难道不是你先对我动的心吗?你甚至愿意为我自杀。”

  菲利普慢慢蹲了下来,用手掌撩起了杰克的刘海,用那双几近崩溃但依旧美丽的金绿眼睛凝视着杰克哪怕染上血污也依旧澄澈的眼睛,自嘲地呢喃道:

  “原来孩子的恶才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恶啊,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犯错。”

  在说完之后菲利普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虚脱的他无力地倒在了杰克的怀里,而杰克也只是伸出左手勉强地抱住了他。

  “你在火里待太久了,菲利普。”

  “我……如果说,我的理论,只能看到玫瑰的刺,而看不到铃兰的毒的话,迄今为止,我又害了多少人呢?如果我有早点意识到的话,我的克里斯蒂娜……”

  菲利普颤抖着解开了杰克身上的纽扣,

  “我和你一样需要赎罪,孩子,无论地狱里面是什么,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此时此刻你竟然还爱着我。”

  杰克释怀地笑了,他任由菲利普去揭开他的衣物,探寻他的死因。而菲利普在看到那一行文字后也笑了,他彻底倒在了杰克的怀里:

  “我就说为什么那个孩子要在日记里称我为救世主,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的啊。”

  “是啊,因为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火烧上屋顶了,我们都跑不了了。”

  “嗯。”

  菲利普用最后一点力气抚摸上杰克的脸庞,缓缓闭上了眼:

  “为我而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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